2005年11月24日,星期四(GSM+8 北京时间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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思念浙北平原的鹰
吴顺荣

  我儿时生活的那个小村,既没有山,也没有岭,弯弯的河流,平展展的田地,一脉的祥和善意,十分的平易近人。青字圩,田西港……连村名也平淡无奇。地上没有奔跑的马,也没有凶猛的兽,然而却有天空飞翔的鹰,是许多鸟中的一种,它们经常掠过那些被阳光晒黑的屋顶。
  我素来敬畏鹰,为它那尖喙,为它那利爪,为它那双洞悉天地的明目和可以扶摇直上的翅膀。
  小时候,在浙北平原的上空,常常可以看见老鹰像一片褐色的孤帆,飘浮在海样湛蓝的天空。它有时飞得很低很低,就像一只风中飘舞的纸鸢,在低空一圈一圈地盘旋着,它用身子在天空中划出一个又一个黑色的圈,然后越飞越高,渐渐地只剩下一个小小的黑点,随后好像就融入了天空。
  鹰还会时不时地俯冲下来,当人还来不及做出什么反应时,鹰已准确无误地叼走了它的猎物,然后扶摇而去。平原上的鹰,似乎更钟情于农家饲养的鸡。一旦场地上或菜地里徜徉嬉戏的雏鸡们落入鹰的视线,鹰便悄无声息地盘旋而下,一道一道地收拢着包围圈,然后像一道黑色的闪电,凌空而下,挟鸡而去,半空中传来渐渐淡远的雏鸡的哀鸣声。那只母鸡便惊恐地乱扑乱叫起来,一条狗抬头看见了,便对着天上飞翔的鹰狂吠起来,全村的狗也就跟着一齐叫起来,宁静的村庄开始被鸡鸣犬吠充斥着。那位养鸡的农妇从屋里跑出来,仰望天空,脸上露出无奈的苦笑。这惊险的一幕,常被编入儿童们的游戏——老鹰抓小鸡。
  乡下人几乎对鹰没有什么好感,他们常常把鹰跟黄鼠狼一样看待,因为鹰和黄鼠狼都是盗鸡之贼。而鸡是什么?鸡是母亲们春天里的希望,夏天里的收获;鸡是乡下人买盐买油、待客人、打牙祭、敬鬼神的全部寄托。鸡的敌人就是人的敌人,人们怎能不像痛恨黄鼠狼一样痛恨鹰呢?人们咀咒鹰,痛恨鹰,这当然是因为人们很直观地认为鹰侵犯了自己的利益。人们看得清鹰是如何在自己的眼皮底下残暴地抢走了属于自己的鸡,却视而不见鸡是如何同样残暴地虐杀更弱小的虫子作为自己的美食。当然,人们更不会在意自己如何对待鸡。人们在意的是如何享受更美味可口的鸡的躯体——或烧或炒;或蒸或炖;或煨或烤——以及它们未能完成发育的后代——蛋,或水蒸蛋,或荷包蛋,或酱煨蛋,或茶叶蛋……惟有鹰,才是残暴的象征。
  其实,鹰并不贪婪。它只是偶尔俯冲下来抓只鸡去,它一天中的大部分时间是在天空中飞翔。“独立雄无敌,长空万里风”。它宽大的翅膀,背负着天空紧紧地擦着天上的蔚蓝色,在阳光下自由自在地飞翔。鹰的飞翔,没有语言和颂扬环绕着,它无意于对身下的土地和村庄发表宣言和倡议,它从来都是用沉默和飞翔俯视着大地上的贫与富、苦与乐、爱与憎。当它困乏的时候,它总是供助风的力量,滑翔在天空之上,如同一朵悠闲自在的云。待恢复精力后,又冲向更高的穹宇。它飞翔的姿势,充满着畅想,孕育着神性。让大地永远在它的脚下无边无际地延伸,让天空永远在它的翅膀上无始无终地浩荡。
  几十年过去了,在浙北平原上再难以见到鹰,见到的只是越来越多的人。这些“上帝的长子”们丝毫不顾忌上帝的其他子女——包括鹰——的生存与繁愆,一代又一代地承袭着他们的特权,并把这种特权无限制地加以滥用,其凌驾于自然之上的欲望日益膨胀,似乎连上帝也奈何不得。
  于是,我开始思念鹰,思念在浙北平原上空曾经飞翔过的鹰。